从尼泊尔想到中华文化

来源:党员文摘 2018年10月17日 21:46

余秋雨

世界各国的文明人都喜欢来尼泊尔,不是来寻访古迹,而是来沉浸自然。没想到人类苦苦折腾了几千年,最喜欢的并不是自己的创造物。

外来旅行者也喜欢这里的生活气氛,喜欢纯真、忠厚、慢节奏,喜欢村落稀疏、房舍古朴、环境洁净、空气新鲜、饮水清澈。其实说来说去,这一切也就是更贴近自然,一种未被太多污染的自然。

相比之下,一切古代文明或现代文明的重镇,除了工作需要,人们反倒不愿去了。那里人潮汹涌、生活方便,但是,能逃离就逃离,逃离到尼泊尔或类似的地方。

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深刻的悖论。本来,人类是为了摆脱粗粝的自然而走向文明的。那时的自然似乎与荒昧和野蛮紧紧相连,但是渐渐发现,事情发生了倒转,拥挤的闹市可能更加荒昧,密集的人群可能更加野蛮。

人们终于承认,宁肯接受荒昧和野蛮的自然,也要逃避荒昧化、野蛮化的所谓文明世界。

如果愿意给文明以新的定位,那么它已经靠向自然一边。人性,也已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以前的对手——自然。

现在我们已经不可能抹去或改写人类以前的文明史,但有权利总结教训。重要的教训是:人类不可以对同类太嚣张,更不可以对自然太嚣张。

这种嚣张也包括文明的创造在内,如果这种创造没有与自然保持和谐。

文明的非自然化有多种表现。繁衍过度、消费过度、排放过度、竞争过度、占据空间过度、繁文缛节过度、知识炫示过度、雕虫小技过度、心理曲折过度、口舌是非过度、文字垃圾过度、无效构建过度……显而易见,这一切已经构成灾难。对这一切灾难的总结性反抗,就是回归自然。

我们正在庆幸中华文明延绵数千年而未曾断绝,但也应看到,正是这个优势带来了更沉重的累赘。好事在这里变成了坏事,荣耀在这里走向了负面。

因此,新世纪中华文明的当务之急,是卸去种种重负,诚恳而轻松地去面对自然。

与贫困和混乱相比,我们一定会拥有富裕和秩序,但更重要的,是美丽和安适,也就是哲人们向往的“诗意地居息”。我预计,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的比赛,也将在这一点上展开。

我突然设想,如果我们在世纪门槛前稍稍停步,大声询问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哲人们对这个问题的意见,那么我相信,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会有太大分歧,对于文明堆积过度而伤害自然生态的现象,都会反对。

孔子会说,我历来主张有节制的愉悦,与天和谐;墨子会说,我的主张比你更简单,反对任何无谓的耗费和无用的积累;荀子则说,人的自私会破坏世界的简单,因此一定要用严厉的惩罚把它扭转过来……

微笑不语的是老子和庄子,他们似乎早就预见一切,最后终于开口:把文明和自然一起放在面前,我们只选自然。世人都在熙熙攘攘地比赛什么?要讲文明之道,唯一的道就是自然。

这就是说,中华文化在最高层面上是一种做减法的文化,是一种向往简单和自然的文化。正是这个本质,使它节省了很多靡费,保存了生命。

(牟大裕荐自《发现》2014年第4期)endprin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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